陳寧◎著
有天突然發現,戀人們散落在不同城市。不知在哪一個點,我們失散了,各自走在不同路徑上,以為還會有相遇的時刻,卻驚覺,原來早已走進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天夜裡,與深愛的他,走在香港鬧市街頭。從電影院裡走出來,他說,我送你回家。於是像往常一樣,從銅鑼灣一路走回灣仔。我們不走電車路,不走燈光璀璨的地方,只走偏僻暗巷。也不說話,不拉手,只是肩並肩走著。他長得高,說話的時候,我得抬起頭,才看到他的側臉。這樣的人,習慣了遷就周遭身高不及的人,肩膊都縮起來,弓著背,廣東話說「寒背」。背是寒的,心卻是溫柔而暖的。長得高的男人,假若溫柔而儒雅,甚至有一點謙恭,多少是「寒背」的,尤其慣於俯身跟別人說話的時候。
一起走過的夜路,我都記得。我想他也記得。但是路上的景物與掠過身邊的人事,畢竟都不重要。街角偶爾傳來貓咪呼叫,反倒會引起我們的注意。這時候,我們總是有默契地停下來,溫柔地望去貓的方向,投以憐惜的孩子之眼,甚至回以類似同類的「喵喵」回應。他愛貓,我是貓。
唯一的亮點,是一家接一家便利商店。亮澄澄地,標示著我們的路段。沒有半點趕路的心情,我們走進光之所在,在一排排貨架上挑出對方喜歡的口味,交換內斂而深情的眼神:我懂得你。買下一些零食,只為了不要空手離開。他接過那小袋便利商品,也沒說甚麼,而我卻已感覺到那濃濃的愛惜,在這沉默的男人面前,要懂得沉默的藝術,把說話交出,換回感受的能力。單憑自己的判斷,相信愛的力量,繼續走下去。
在另一個城市,一個我不熟悉的城市,是他還是他,這段路走得很是艱難。路上除了我們就沒有別人,一個也沒有。我們的步伐輕輕柔柔如夜行的貓,生怕驚醒城市夢中人,更怕破壞寧靜的愛的氛圍。只有走在他身畔的時候,我感到他完全屬於我。他不再分心,分神照顧別的事,別的女子,只專注於走路,協調我們的步伐。我們走得一樣快,雖然不趕路,卻像是急著到達某個終點。但我們之間,從來沒有終點,也許相遇即是終點,相遇是為了分開,為了失散。
後來我們談到,為甚麼這麼久才遇上,才愛上。好像以前的路都是白走的,但是共走了一段路之後,才黯然明白,不過是為了護著對方走上另一段路。沒有他,不會是今天的我,沒有我,他不會是這樣的他。分別的時候,我們忍著淚,一聲不響。如今回望,甚至不覺得是一種分別,我們還是如常在夜裡走路,很多人一塊走,只有我們單獨走,但我和他心裡都清楚,那是兩個世界兩條路了。
我記得一些電影裡的戀人走路情節。比如「斷了氣」裡的尚保羅貝蒙多與珍西寶,在左岸的大道上來來回回,邊聊邊走,街是背景卻也是戀人的舞台。因為路不夠長,不能把調情話說個夠,就又得往回走,來來回回,把路延長,把談情的時間延續。這是一條中途站,彼此只是對方的行旅,是驛站而不是終點,之後還是各走各路的。
──摘自大田10月新書《交加街38號》部分內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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