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3期 | 2006/09/11 | 每週一 、 四發刊
作家凝視 陳玉慧
新書搶先讀 我來到安巴赫
延伸閱讀 遇見大師流淚

|作家凝視|- 陳玉慧

有人初識她時說,她看起來那麼悲傷,彷彿已經活了一百年。
有人說,她什麼文章都能寫,就像千手觀音。
她不但在新聞界赫赫有名,又編又導,也為台灣現代戲劇界留下許多指標性的作品。
從小寫作,在文壇,她一直是一顆閃亮及令人驚嘆的行星。
曾在德國權威媒體發表散文多篇,目前長住德國慕尼黑郊區,
湯瑪斯曼等名人住過的史坦伯格湖,徐四金是鄰居。
日常生活在湖邊慢跑,看一夕斜陽,聽林木裡的鳥聲,更多時間在書房閱讀寫作。

出版作品:《我不喜歡溫柔》、《遇見大師流淚》(大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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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搶先讀| 我來到了安巴赫

  我坐在湖邊,這是安巴赫的下午,我凝望著粼粼的湖水,我想,作家湯瑪斯曼和希特勒的愛人導演李芬史達爾或者疏離劇場的布萊希特以前可能也這樣凝望過湖;而著名作曲家華格納的贊助人路易二世甚至在這湖裡溺死,我只消沿著湖邊走半小時路,便可以憑弔他。

   我確實沿著湖邊走過。我確實在文章中憑弔過這位古怪但極具藝術鑑賞力的國王,我也寫下那些哀悼。

  我去了湯瑪斯曼( Thomas Mann )在湖邊的夏屋,我想像他的午餐如何被置於書房外的門口,在湯瑪斯曼的墓園,看到兒子不願與父親合葬,連墓碑都要立得遠遠,我似乎看到作家的兒子葛羅曼,多年後在權威父親過世後才活過來,並且在父親從未公開的日記裡,讀到這麼一段:這小孩問題很大,隱瞞,不誠實,且歇斯底里。而湯瑪斯曼在那裡寫《魔山》,我在大學時代讀過那書,那時我無法想像湯瑪斯曼是什麼樣的人,現在我可以想像。我也可以想像路易二世,我像他一樣沉溺於絕對的美感,明白他敏感纖細的神經。我看到他在醉酒後走入湖裡,愈走愈靠近湖心。就像徐四 金的夏 先生。

   我經常坐在湖邊的家,眺望布漢姆博物館,那原來是布漢姆( Lothar Gunter Buchheim )的家,他在那裡寫過本暢銷作品《死亡潛艇》( Das Boot ),那布漢姆是個中國迷,他收藏中國木偶和徐悲鴻。我也經常坐在徐四金散步時常佇留的那木椅,從那裡看火紅的夕陽慢慢地隱遁在地平線下。 而安巴赫如此安靜,湖水是如此安靜,我以前也不知道史坦伯格湖是如此安靜。

  我在湖邊寫作,我看著湖面,就像看見鏡子,看見我自己的心靈。我心安自如,彷彿寫作是和湖水對話。 我在湖邊寫作,寫新聞,寫小說,也常寫哲人軼事。我寫這些人或那些人,寫別人就像寫自己,不,寫別人就是寫自己。這譬如美國一代女詩人普拉絲。我陪她到馬克林恩醫院去做精神治療,並且認識魯絲醫生,我閱讀她們的通信,感受到普拉絲在英國時因丈夫外遇的徬徨,我也曾無助地站在鄰居門口看著走廊上的吊燈,這光如此柔和,這光也如此冷漠。我讀普拉絲的詩,進入她的死亡藝術,但自己無論如何都還沒想到要死。我看著她死去,我早意識到她會這麼死去,十歲那年,她因父親逝世,從此一直在無愛與自虐中活著,只活了三十一年。

   我也寫莎樂美、里爾克和尼采。他們都來過這湖。我和里爾克交談,他說,有可能嗎?這個我們看到的生活表面就像沙發上的套布,有可能嗎?他看著我,自己做了回答,「有可能。」里爾克是在這湖邊愛上奇女子莎樂美,里爾克一生都在漂泊,尋覓神的眷念,莎樂美的笑容像月亮照入他的靈魂之窗,而莎樂美不敢愛他,她只能和他以姊弟相稱。

  我和里爾克交談無數次了。我是說,我們都浮在生活表面,最表面的表面,裡面不知道多深,也無法知道多深,表面是多表面,也不管,生活繼續那樣或這樣進行,生命一直那麼要命,而你浮著,浮著,偶而奮力往前一划,或幾划,偶而被風浪推往後面,然後,你還浮著,飄流,飄流…… 有人在湖邊的路上對我說話。人若在大自然的美感中領略生命,或許就不會那麼虛無;或許那是神的聲音,也許那是湖邊的鴨子或天鵝,也許那是我在森林裡的踏步聲,我走著走著,又回到我在台北郊區的童年。

  來到安巴赫之前,我和尼采一樣到處為家,自許遊牧民族,也以為哲人說的有理。我曾經不知為何而寫,為誰而寫。現在我已明白。

  我來到了安巴赫。

  你什麼時候回來安巴赫?

  眼前的湖面靜如止水,天空灰藍,湖邊的高樹悄然而立,兩隻天鵝還在,一隻時不時便把頸子藏在湖水裡,也許在覓食,更遠有一群鴨子陪著,一隻動作敏捷的松鼠往樹上竄爬,直搗老鷹巢穴,兩個慢跑的人優閑地跑過小路。昨天黃昏我遇見一隻貓頭鷹。

   我現在就住在安巴赫,在這個史坦伯格湖邊。我常散步經過你以前住的房子,現在仍然是一棟優雅的房子,從籬笆望進去,有時客廳裡點著一些燈光,泰半又像沒人住。徐四金,你還回來這裡寫作嗎?

   也許你再也沒回來。畢竟,普羅旺斯的天氣比這裡好,而薰衣草田的香味可能使你安靜,起司和紅酒也會令人愉快,你現在都在搞劇本嗎,和狄特爾?雖然我不那麼喜歡他的電影,但你會和他工作,一定有你的理由,不是嗎?

  徐四金,昨天我們在庭院裡昇起復活節的大圍火,幾位鄰居都來了,我們還提起你。你在不遠的房子出生,在那裡住到廿歲,你的父親是南德日報記者,你從小便會說法語,一個老人說,你從小便是個聰明的怪孩子,你小的時候,我們住的房子是三不管的野地,你都在這野地玩耍,去逗農夫的羊群,去摘別人家的蘋果,那蘋果的香馥全世界鮮有,你怕被抓一直逃到湖的對岸,你在那裡看人在湖上玩衝浪板。

  這個湖以前住了許多怪人或怪傑,譬如路易二世和湯瑪斯曼,還有那位希特勒最愛的女導演李芬史達爾,這裡也住了很多作家和女巫,現在搬來的人多是銀行家或者明星,前幾天,德國足球明星巴拉克也來了,他便來對面看房子,他要看船塢夠不夠停放他的帆船或遊艇。

  但還好這些人並未使湖濱的氣氛改觀,這湖還是神祕及面貌多端,這湖還是充滿著一股精神力量,這力量讓人安心,讓艾略特一來就在安巴赫的旅館作詩,四月,殘酷的四月……

  徐四金,我從沒忘記你那本《香水》。我的朋友中有人真像你的小說人物葛奴乙,她們只消嗅一嗅自己的指甲縫,便知道男朋友是否變心,只因為在男人身上聞到父親的菸味,而立刻下嫁。我沒有那麼靈的鼻子,但有氣味相投的情人。

  徐四金,今年的雪漫天覆地,下了好久。我幾次走向教堂山坡時,必須涉雪而行,甚至跌坐在雪地上,你知道嗎,我聞到雪的味道。或許,那便是我自己的氣味,是吧。即倔強又脆弱,冷洌,淡然隱約,卻永不放棄。

  你什麼時候再來安巴赫?

陳玉慧最新作品《我的抒情歐洲》 9 月 8 日 隆重登場

◎當代最動人的散文家  陳玉慧 http://www.titan3.com.tw/chen01/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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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遇見大師流淚

陳玉慧◎著

因為波特萊爾,而讀了愛倫坡;
因為榮格,來到了陽光旅館的窗前;
因為遇見布烈松,才明白凝視不是構圖,而是流動的生命;
因為聽見舒伯特,因為尼采;因為碧娜鮑許的咳嗽舞;
因為德惠街的那些夜晚,搖滾樂之神路瑞德飛進了青春……

這些,那些,大師們,
思想是多麼偉大,憂鬱是多麼正常,或者多麼瘋狂;
意志多麼堅強,命運多麼孤獨,情感又多麼軟弱;
他們的靈魂和陰影,讓人愛讓人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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