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曾經是那麼浪漫的女孩子啊。

有一次，我們一起去海邊旅行，夜裡她洗了頭髮，也不用吹風機吹乾，只是閒閒地倚著旅館房間的陽台欄杆，一邊撫弄她那美得可以去拍洗髮精廣告的長髮，一邊笑著轉過頭來對我說：「妳看，月色如此皎潔，我要讓月光把我的頭髮曬乾。」

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的我們沒有什麼錢，去旅行只能住便宜的國民旅舍，並且以雜貨店裡的各色零食充當正餐，但是那時的我們有大把大把可以揮霍的青春，以及對未來無窮無盡的夢想。

現在，我和她對坐在這家昂貴的日本料理亭裡，四周沒有皎潔的月色，卻圍著人工燈光栽培的竹林，桌子上堆著各色陶燒器皿組合起來的懷石料理。她很優雅地吃著蘸了芥末的鮭魚片，粉紫色系的名牌服裝搭配這家高級餐廳真是恰到好處，曾經及腰的長髮如今剪成一頭清爽的短髮。

她詳述著她的理財心得，而我一直無法進入狀況，只要牽扯到任何有關金錢的知識，我的智商就會自動打對折。幸好這裡的懷石料理十分美味，所以我還算是有事可做。我們一直是好朋友，每隔半年總要相約吃飯喝茶見面敘敘，然而每一次的會面其實都隱隱籠罩著淡淡的失落，只是彼此都不想說破。許多我們曾經擁有的東西，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對坐在這裡的兩個女人，不過是多年前那兩個年輕女孩老去的影子。

當最後一道甜點被端上桌來的時候，我們的見面差不多也該結束了。我待會兒還得去報社上班，而她要回去陪伴她的兩隻小狗。我們靜靜地吃著抹茶蛋糕，不怎麼甜，卻有一番清淡的滋味，正適合三十多歲女人的心境。就在這時，她忽然說起了她對老年的夢想，她說她將來要到花蓮的山上去開一間民宿，因此現在必須努力賺錢。

「以前的夢想是遇到一個男人，和他生兩個孩子，相愛過一輩子；後來我遇到不只一個男人，但是」她兩手一攤，沒有說下去，笑容裡有滿滿的自嘲。

她沒說的，我都知道，她的感情運氣很背，男人緣很不錯，男人運卻有夠糟，專門遇到一些不該遇到的男人。如今，她已經心如死灰。

「所以囉，還是追求一些實際的東西吧，例如說，一本有八位數字的存款簿。」她又笑了，這回的笑是真的很開懷，「比起縹緲的愛情呀婚姻呀什麼的，金錢雖然俗氣，至少是可能達到的目標。」

我懂她的意思。她看重的其實不是金錢本身，而是金錢這種東西可以靠努力去得到，對一個在感情路上遍體鱗傷的女子來說，她已經不想再去期待無法掌握的東西了。

可是，她曾經是那麼浪漫的女孩子啊。

一時之間，我有點想哭，而我只能低下頭，藏起我微濕的眼睛，假裝若無其事地吃完我的抹茶蛋糕。

摘自彭樹君八月新書《剛剛好的幸福》
每週三大田網站連載中：http://www.titan3.com.tw/book_02_3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