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睡眠
台灣「浪人」舒國治在《門外漢的京都》寫到,他去京都的其中一個理由,就是為了睡覺。有時坐上一程火車,本來要往某個觀光地進發,結果車晃人也搖,睡意難擋,就索性一路睡到底。最好的睡眠,竟都在京都獲得。
旅居巴黎時,我也是睡得多又睡得好的。此話一出,或會給人笑。這城市明明有諸多好看的好逛的,誰會蠢得花那麼多時間睡覺。初想確實值得羞愧,想深一層卻是沒辦法的事。正因為這城市好看的好逛的太多了,一天下來,即使甚麼也沒做,還是會感到疲累無比。回到家躺倒在床,除了沉沉睡去,別無他法。
詩人楊牧說過,許多年前他第一次到巴黎,只在心裡呼喚了一句「巴黎我來了」,便攤開稿紙伏案疾書。彷彿所有的顛沛流離,只為了抵達巴黎,既然那個在蒙馬特的下午,催人入夢……
到了巴黎,就哪裡都不用去了,甚至出門也不必了。巴黎催人入夢,還真有點根據。
有一次跟友人約在蒙馬特一家叫「螞蟻」的咖啡室,人還沒到齊,我坐在角落發呆,看著街上的人影如螞蟻攀爬,不由得有了睡意。待得朋友來了,各自點了咖啡,東南西北談興正濃,我有一搭沒一搭和應著,沒半晌,竟忍不住打起盹來,友伴見怪不怪(或許是忍無可忍),淡然說你且睡一下吧。皇恩浩蕩,我當即老實不客氣伏案小睡。
時光就在夢裡悠悠而逝,直至有人推醒我,看看時間,傍晚六時多了,巴黎的夏日仍明亮燦燦。紅磨坊前的人潮悄悄聚集,我們快步轉入地鐵站回去左岸的家。因為這一場午睡,我便總記得這個蒙馬特的下午。
聚散之間
有些朋友不常見面,隔了一段時間再見,互相交換近況,發現大家生命裡曾發生過一些對方不相信的事。在分隔的日子,曾經想像對方的生活軌跡,照說該在前一次的失聯點上繼續下去。重遇時赫然得悉,原來事情沒有依照想像的軌跡行走。
再見面時,當然是兩方都別來無恙,可卻也很好奇對方是怎麼走過來的。如果生命不是這樣子,還可以是那樣子嗎?
一個朋友從上海路經香港回台北,我們有好幾年沒見,細細聊起來,不約而同交換了這個想法。我聽著各種我不相信的事,有點手足無措,而她相當冷靜,只淡然叮嚀著,且接受令人手足無措的一切吧。於是分別之後,就會期待下一次相逢,生命這本書又會向我呈現甚麼出人意表的內容。
然後因事到了廣州一趟,順道會友。一群人圍坐一張餐桌,天南地北閒聊起來。近幾年,大概每隔一段時間我到訪這城市,看看在媒體工作的一群友人。那時他們在做一份新的報紙新的雜誌,朝氣勃勃的。我們約在一起吃飯,聊天。現在我仍時常想到他們,很懷念那時飯桌上的氣氛,充滿朝氣,彷彿將來是很值得期待的。後來發生了一些事,這些人各散東西了,到了別的城市。留下來的,也換了崗位,跟原來的工作性質很不同。
同桌吃飯的臉孔,遂又換過了一批。有些初相識,有些仍是舊識,但已跟從前的氛圍不一樣了。席間,我禁不住憶起一個個名字,一一打聽近況,過後沉思良久。
有一個朋友看出來,說,這裡的流動性本來就很強,聚散很平常,我們也習慣了。面對平常事,原來我仍會手足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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