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處
人死了,不過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很多人都消失。
我在北角馬寶道街巿碰過愛麗思,都有十幾年前的事情。
我去馬寶道找房間住,見到有街招,貼著有房租,那時剛出來。馬寶道街巿,下午有很多女人,在買鞋,買衫,買手袋。
有個女人站著在望我。那時是夏天,她穿一件白色的,女人的衣服,一條牛仔褲,手裡拿著一個白膠袋。她見我望她,說,是你。我說,是我。
大家站著,沒有走開,又沒說話。我問,買。她說,是,買點東西。我問,你在這裡住?她穿著一對白色涼鞋。她說,是。
她望一望街邊的檔口。我說,不阻你了。她說,好。但她又沒走。
她說,我嫁人了。我問,有沒有小孩。她說,沒有。然後她說,我走了。
我沒有再繼續去找街招貼那間房間,後來都沒有在北角住過。
我不想再回去灣仔,不想再見到那班人。
阿覓出了事,在大廈擒水渠,想入人窗口爆竊,失手在六樓跌下,阿細本來在樓下接應,等他入屋開門,等不到他,聽到嘭一聲,知道出事。
算他阿覓好命,跌他不死,不過雙腿雙手都骨折,一隻手接到骨,鑲了螺絲,另一隻手駁骨手術失敗了,在醫院住了有四個月,右手接假手,右腳截了肢,骨頭太碎,斷口過高,無法接義肢,以後要坐輪椅。阿細開頭天天去醫院看他,幫他抹身,後來又沒去,阿覓說阿細偷他錢,兩個散了。阿傷有去過,說阿覓瘦到好像一袋骨,頭跌在胸前,好像隻爛公仔,阿傷說,叫阿鉅去幫他剪頭髮。阿鉅以前做正行,船公司職員,自己留一把長頭髮,不肯剪,上了白粉癮,船公司便沒做,他還有家姐阿哥,不時給他一點錢,他又識整鋼琴,幫過聖羅蘭士會的姑娘整鋼琴,姑娘會叫他幫教會的鋼琴校音,一次整壞教會的琴,就沒再叫阿鉅去,阿鉅就沒在教會的露宿者中心住。阿鉅又會剪頭髮,有時就在街邊拿把剪刀幫啲兄弟剪頭髮,收二十元,有時都會有街客,街巿賣嘢的,在修頓等開工做苦的。
阿覓不肯叫阿鉅剪頭髮,說不想見到阿鉅,原來阿覓爭阿鉅錢,不知爭幾多,阿鉅聽到阿傷說,便說沒所謂喇,我可以去幫他剪頭髮,但可能阿覓不想阿鉅見到他,沒手沒腳,所以阿覓幾個月在醫院都沒剪頭髮,成隻鬆毛狗。
不過阿鉅都沒法幫他剪頭髮,他都出事,說肚屙,當時又睡街,兄弟叫他去看醫生,他不肯,說去涼茶舖喝一劑茶便沒事,誰知當街暈低,送入院。
送入院就沒有再出過來,一個月,原來是腸癌,阿鉅已經屙血屙好久,他不理,也沒說人聽。不說就沒人知他不舒服。
阿鉅時常說,我們這種人,一早已經知道這條路,走到尾會是怎樣,有甚麼好醫,死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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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大田出版12月新書《烈佬傳》P103-10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