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永遠不會流逝的地方——卡達克斯Cadaqués

記得在西班牙的第一個夏天，當時的男友豪斯（現在的老公）拿著三張白紙籤，要我隨便抽一張，然後立刻動身前往那裡度周末。那時的我很貪心，想拿左邊的，但又擔心右邊的會不會比較好？最後閉上眼睛胡亂抓了一張，打開一看，上頭白紙藍字寫著：「西班牙第一個看見日出的地方。」
這是什麼地方？要帶我去玩竟然還得先來個猜謎遊戲？我耍賴不想猜，直接跳上車關上門，任由他帶我前往他心之嚮往的地方。

驚鴻一瞥但將無緣的El Bulli餐廳
車子開上了通往法國的高速公路，之後再接省道。就在我們經過一處人聲鼎沸、名叫Roses的海邊城市時，豪斯問我，知不知道這裡為什麼很有名？
「我想，它很像台灣的墾丁吧！」呵，這就是我的毛病，每次去了一處新地方，總是會把它拿來比喻成台灣的某處。豪斯莞爾一笑不說話，繼續開車往上坡路段走。10分鐘左右，車子停在一處美麗的小灣。「你看見前面那棟有拱形白牆和幾扇藍窗的紅瓦屋嗎？」順著豪斯手指的方向往前看，我不解地問：「有啊！那是誰的家？」
「Roses之所以有名，除了這一帶有許多湛藍美麗的海灣之外，還因為我們眼前的Cala Montjoi海灣就是全世界最棒的餐廳所在處。」
「什麼？前面不起眼的房子竟然是那家一年只營業六、七個月，並以分子料理聞名全球的El Bulli餐廳？」向來不會虧待自己味蕾的我，開始對著豪斯大吵，說什麼也要去El Bulli吃一頓。El Bulli的主廚Ferran Adrià，被譽為全球最佳廚師之一，同時也是全球第一個參加德國文件展選的廚師。
「Ferran Adrià的每項料理都是一種藝術，想一飽口福的人都得在一年前就先預約，然後等他們的通知。你知道嗎？El Bulli每個營業天都會由五十位廚師料理出一千五百盤美食，由三十個服務生為總是滿座的五十位客人進行各項用餐服務。」豪斯一口氣說出一堆數字，硬是把El Bulli餐廳捧到最高點，然後我們拍了幾張照片便離去。
一直到了寫下本文的此時，我才知道自己將不再有機會於El Bulli品嘗美食。2010年1月26日，該餐廳的負責人Ferran Adrià在馬德里的美食展中對外宣布——從2012年起，因個人理由要休息兩年；沒想到過了幾天，他又宣布——2014年起，該餐廳將完全變成一個非營利性質的基金會，以美食的各項研究為主，至於一般用餐的部分將成為歷史名詞。

充滿謝意的卡達克斯漁船
就像是要將眼前這座荒山仔細地看遍，我們九彎十八拐地在這座山頭環繞了一圈又一圈。依稀望見不遠處微波粼粼的蔚藍地中海，陽光照射在海面上一閃一耀，彷彿化身為調皮眨眼的小精靈。
沒多久，兩人抵達一座山石圍繞及布滿紅瓦白牆的地方。趕緊看了一下路標，原來，我們到了西班牙的東北角，一個不到三千人口的小漁港，也是現代主義畫家達利（Salvador Dalí）摯愛的地方——卡達克斯（Cadaqués）。
我記得很久以前曾經看過一幅達利1924年的畫作《Port Alguer》，那是從彼特丘岸邊（Riba d’en Pitxot）往阿爾蓋港海灘（Platja Port-Alguer）看過去，景致優美的一個角落。在畫裡可以看見藍天下特別顯眼的白色教堂，還有停在海灘上的兩葉輕舟。我還對畫裡左下方兩個頂著陶瓷瓶的女人非常感興趣，因為我一直以為那樣的特技只會出現在東南亞國家女人的頭上。
畫裡的那座聖塔瑪利亞教堂（Església de St. María）在16世紀曾經被土耳其海盜燒毀，後來由當地的漁民出錢出力，進度緩慢地興建；一直到18世紀才完成這座裡頭有著鍍金巴洛克風格祭壇的教堂，它現在也成為卡達克斯最具代表性的面貌。

為了想感受一下達利的畫境，我們倆脫下鞋子赤腳走在有點發燙的沙灘上。與其說它是沙灘，倒不如說是「石頭灘」，因為放眼望去都是一顆顆大小不同的鵝卵石，不只我們現在腳下的，兩旁一帶海灣的沙灘也是如此。鵝卵石上有許多躺著做日光浴的比基尼女郎，還有小孩追逐的嬉鬧聲在耳邊此起彼落。我看著他們到處跑，最後淘氣地跳上了停在岸邊寫著女人名字的漁船。
「嘿！你會加泰蘭文，去問問這些女人名字的由來吧！」在這些小地方，說加泰蘭語的人似乎比說西班牙語的人多。豪斯還真跑去問幾個當地人，然後故作揮汗似地跑回來，對我說：「原來，這裡的漁夫時常出門在外，家裡各項大小事都得由妻子一手包辦。為了感謝她們的辛勞，因此很多漁夫都選擇在自己的船上用鮮豔的色彩寫下妻子的名字，用來表達對她們的謝意及愛意。」豪斯說得很輕鬆，但我卻聽了好感動。於是，立刻拿出自己的旅行記事本，用紅色原子筆在封面上大大地寫下了「S.L.」。「那是誰的名字縮寫？」豪斯有點兒吃醋地問。我微笑地對他說：「那是我最親愛老爸的名字縮寫，我很謝謝他成全了我『為愛走他鄉』的心願。」
為了讓我稍微脫離思鄉的情緒，我們離開了沙灘往教堂方向的舊城中心走去。雙腳踏在巷弄的小斜坡有種探幽的興奮感，兩旁的紅頂白牆小屋在深灰色的石板路上，一間間不規則地排列著。我穿梭在其中，偶爾發現某幾處有火紅、海藍或嫩綠顏色的大門，那是一種很奇異的強烈對比，宛如一場互搶鏡頭，卻又帶給人美好印象的表演。
漫步在小巷內，除了有看不完的小紀念品店及手工藝店之外，偶爾還能發現貓咪躺在有陰影的地方睡午覺。牠們不怕路人從旁走過的腳步聲，依舊怡然自得地休息，就像在自己的空間美好地生活著。

屬於達利與卡拉的利加特港
夏日炎炎，額頭上不時冒出的點點汗珠，讓我們不得不找個地方鑽進去稍微避暑一下。雖然剛過西班牙的午餐時間，但是這裡散布每個角落的咖啡館，倒是提供遊客一個很好的歇腳去處。我們選擇了一家面海的咖啡館坐下，看著藍天把大海映襯得特別藍，海風也湊熱鬧似的將船帆拍打得昂揚。岸邊還有一座達利穿著西服的雕像，怡然自得地站在他喜愛的地方，帶著既幽默且驕傲的表情，接受遊客對他的藝術讚賞。
雖然達利出生及成長於離這裡約1小時車程的費格萊斯（Figueres），但是在青年時期他就常和家人到卡達克斯來度假。成名後的達利與俄羅斯妻子卡拉（Gala Eluard）從美國回到西班牙，選擇在離卡達克斯舊城中心約1公里遠的利加特港（Portlligat）定居。當年兩人的甜蜜家園在時空的轉換後，變成了現在的「達利之家博物館」（Casa-Museu Salvador Dalí）。
我忘了曾經在哪兒看過關於這裡的介紹，說這個漁港當年人煙稀少，美麗的海岸線及滿地的禿山荒石，讓達利有了許多作畫的靈感。此外，利加特港還不時會吹起一陣陣從法國越過庇里牛斯山的怪風，讓達利腦海裡出現了更多怪異的想像。因此，他的早期畫作跟晚期畫作截然不同，大多數人對他的晚期畫作更感興趣，覺得既瘋狂又有趣。但我也會邊看邊想，是不是他畫裡還隱藏著我們肉眼所無法看透的祕密？於是，我決定去利加特港探索真相。就當作是散步，我們慢慢地往上坡路走，差不多15分鐘就抵達了利加特港。

這是個很小的地方，站在略有高度的地方放眼所及，就是整座漁港。清澈的水面下有多孔礁石，沙灘上的歐美人本著不怕曬的條件，有些縱身躍入冰涼的水裡游泳，有些愜意地划著一艘小舟隨波漂流。這時我看見了一艘正開回岸邊停靠的漁船，兩三名漁夫赤裸上身很有經驗地快速掛帆收網，然後用彼此傳遞的方式把船上的漁獲搬回岸上。就在這樣充滿動與靜的畫面中，讓我什麼瑣事都不想管了，只想享受此刻寧靜的氣氛。
豪斯不愧是懂我的，他先在一旁的飲料販賣處買了兩支冰淇淋，然後就拉著我邊吃邊爬上村子後方的山丘。從這裡絕對是眺望整個利加特港的最佳地點，除了有一艘艘漁船零星地散落在一片藍海之中，達利之家博物館上的「大白蛋」與「雙人頭像」更是不時躍入了我的鏡頭裡。
這個小漁港確實有股魔力，輕易地就讓人沒有理由而愛入了心坎裡。於是，我們決定效法達利與卡拉，找一間旅館就住了下來。

西班牙本島第一個看見日出的地方
翌日凌晨太陽還躲在海面下時，豪斯就把我叫醒，說是要去看日出。「看日出？我們又不是沒看過日出。」睡意正濃的我，說什麼也不想從被窩爬起。
「你還記得那張你抽到的紙上寫著什麼嗎？」當豪斯這樣對我說，我才恍然大悟地快速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就準備要出發了，此時看到豪斯正鬼鬼祟祟地拿著一個物品，藏進了車裡。
我們很小心地在蜿蜒的山路中行駛，雖然天色有點兒暗，但仍可隱約看見山與山之間的小海灣。彎彎曲曲行駛了約6公里，我們在一座燈塔下停車。此時天邊已經開始出現藍白紅黃漸層的美麗光線，我們趕緊走上去找了個好位置，跟著一群看日出的同好席地而坐，欣賞這美麗的一刻。
原來，這裡是克雷烏斯角（Cap de Creus），全西班牙本島最東的地方，也是西班牙本島第一個能看見日出的地方！太陽從海平面上升的速度遠比我想像快得多，不消片刻，天空綻放了白光。也就在此刻，我才發現，原來下方那蜿蜒的海岸線竟然有那麼多美麗動人的碧綠海灣。
這時豪斯拿出了一個小東西，然後露出靦腆的笑容對我說：「打開看看吧！」我先把外層的塑膠袋扯開，裡頭冒出了一個紅色小盒子。那時我的心怦怦跳，希望我想的、跟我即將看到的，會是一樣的東西。
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裡頭有個閃閃發光的眼睛在對我微笑。那，是一枚戒指。「我們結婚吧！」豪斯第一次拋開矜持，雙眼泛著淚水半跪在地上這樣對我說。
有人說卡達克斯的時間是永遠不會流逝的，因為它們都被深刻記錄在畫作裡，或者轉換為文字了。而對我來說，我的人生是從這裡開始有了新的轉捩點，因為，我笑著回答：「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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