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醫院
  五點三十分的早晨,急診室人煙稀少,近乎廢棄狀態──不明白為何我運氣如此之好,剛好碰上休息時間。長條黑色的板凳上,一群人隨意坐著。一對西班牙裔情侶四處走動,那個女人因為膝蓋受傷而嚎啕大哭;一個白人老太太和她身材狀碩的兒子相互依偎著填表格;板凳末端坐著一位戴眼鏡的黑人,正剝開花生,把花生殼放進風衣左邊口袋,把花生放進右邊口袋。除了那個剝花生的傢伙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外,這副景象看起來像是陽春老式的醫師診療室。
  我走近那張大桌子:掛號櫃台。有兩個登記人員,一個坐著,一個站在後面。站在後面那位看起來與我年齡相仿──她有可能是學校實習生。
  「我需要,呃,入院。要掛號,」我說。
  「填好表格,護士會過去找你,」坐著的那位對我說。站著的那位正在處理、裝填信封,眼睛看著我。我曾經在哪裡見過她嗎?我嗅聞腋下好遮掩我的臉。
  我拿著交到我手上的制式表格,上面要我填寫生日、地址、父母姓名、電話號碼、健康保險等。我對健康保險資料幾乎一無所知,但是我熟知社會安全號碼跟身份證號碼,所以我就填入它們。填寫表格讓我內心感覺有幾分愉快,彷彿我在申請一間特殊學院。
  我把填完的表格放在靠近掛號櫃台一側的小型黑色文件盒,在我之前只有一份掛號單,我走回板凳坐在「花生男」隔壁。我凝視地板;那是由一呎平方大小、紅色和白色的磁磚組成,看似棋盤,我在腦海中,想像騎士(西洋棋子)在地板上的移動取徑。我真是瘋了,我已經失去理智,來這裡對我毫無益處,我應該要離開,而我的自行車卻陳放在家中走廊。我做得到,而且夠堅強。
  「克雷格?」一個女人從掛號處末端的一扇門,探頭出來詢問。
  我離開椅子站起來。那對西班牙裔情侶叫囂他們比我早來報到,有人走出來用西班牙語和他們溝通。真是抱歉,各位。
  「來吧,」她招手要我進入。「我是護士。」
  我和她握手。
  「坐下。」我進入細長型的小隔間,那裡頭有一台電腦,兩張椅子,牆上掛勾還有成排的橡膠管和醫院袍。陽光穿透房間盡頭的窗戶,可知太陽已然升起。我面對著一張家庭暴力的海報:如果妳的男人毆打妳、強迫妳進行性行為、控制妳的財務,或者威脅要讓妳被遣返,妳就是個受害者!
  護士—有著短短的捲髮和略帶喜感的臉—伸手向後,從牆上掛勾取下並解開血壓測量器。我喜歡這類檢查,不是因為檢查讓人愉悅,而是它們總是讓人感覺事情有可能壞到無以復加。她把血壓器和某種讀取裝置連結好,然後開始打氣測量我的血壓。
  「有什麼問題呢?安啦。」她問我。
  安啦?我唸給她從罹患憂鬱症到打熱線電話的故事。
  「你有對自己做什麼嗎?你有企圖割腕或傷害自己嗎?你實際上採取任何行動了嗎?」
  「都沒有。我撥電話給自殺防治免費專線,他們就要我來這裡。」
  「很好,太棒了,你做了正確的事。他們處理得很好。」
  她解開血壓測量器後轉身,輸入文字進電腦。她讀著放在電腦右側我的掛號表,我在掛號原因寫道「想自殺」。
  「下一個問題,你有服用任何藥物嗎?」
  「樂復得(Zoloft),但我停藥了。」
  「你停藥了?」她張大眼睛一臉詫異。「我們接到很多病人都是這樣。」她繼續打字。「你真的不能那麼做。」
  「我知道。」我很高興能有個代罪羔羊,有個每個人都能指責的對象。
  「就是現在,你應該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你的感覺。下次你決定要自行停藥時,回想現在的感受。」
  「好的。」我開始讓現在的感受,成為記憶的一部份;我感覺了無生趣、頹廢、難受、心神沮喪,而且覺得自己是廢物。你很難忘記這些感受。
  「你會沒事的,安啦,」她說。
  我瞧一眼螢幕上她輸入的內容,在「入院原因」那一欄,她填入「自殺傾向」。
  這詞很適合用來當樂團名稱,我這麼想。
  「來吧,」她說,從電腦前起身,電腦後方的印表機正在列印,發出印字針頭移動嘎嘎聲和列印敲打聲。她手伸至電腦後方,取出兩張貼紙,把貼紙貼在從腰帶抽出的塑膠手環上,那腰帶滿載各種護士工具,接著她將手環固定在我的右手腕。
  我看著手環,兩只手環都寫著克雷格•吉納,還印有我的社會安全號碼和條碼。
  「為什麼我有兩個手環?」我問護士。
  「因為你是雙倍特別的孩子啊。」
  她帶我走出隔間,進入急診室正廳,經過成排的布簾,有的拉下、有的維持敞開,很容易看出星期六清晨急診室的主要客群。最大宗的是老人,特別是插管的白人老太太,在吼叫和呻吟。她們嘶吼著要喝水:「水…水,水…水……」然而病患只得到徹底地忽略。醫生們──我認為醫生穿白長袍,護士穿藍衣,對吧?──拿著病歷板大步走過。其中一位年輕醫生,有著我沒想到醫生也會留的絡腮鬍—他是凱普勒醫師。名牌上面說他是住院醫師,所以他受過大學教育。假如不是我搞砸了,讓自己淪落至此,我也能進大學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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