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泰蕾絲和吉曼


秋末時節,氣候舒適宜人,十月二日的早晨,好幾戶還逗留在埃特勒塔別墅區的人家都去了海邊。空氣中瀰漫著輕盈的氣息,天空的顏色蒼白、柔軟又不甚分明,在某些日子裡也給這地方添了層特殊的魅力,在懸崖和天邊的雲層之間,海就彷彿是一汪幽閉在岩石之間的湖水。

「真美。」奧爾棠絲喃喃道。

片刻之後她又補充說:「不過我們既不是來欣賞大自然的美景,也不是來探查左手邊那塊巨岩頂上是否真的是亞森.羅蘋的住所吧。」

「當然不是。」雷利納公爵宣佈道:「事實上,我承認,是到了該滿足您合情合理好奇心的時候了……或者應該說是部分滿足,因為經過兩天的調查,我還是沒弄明白我原本打算來此找尋的東西。」

「我洗耳恭聽。」

「整件事情簡短得很,不過我得先告訴您一些事。您得承認,親愛的朋友,我努力使自己做個對別人有用的人,所以我四處結交朋友,他們可以告訴我哪邊有冒險的機會,而我收到的資訊也常常是毫無價值或者沒什麼意思的。

「不過上個禮拜,我透過一個朋友得到個消息──他也是偶然間聽到別人通話的內容,這個消息的重要性讓您無法忽略它。有位女士在自己位於巴黎的住所裡和一位先生通了話,這位先生當時則住在巴黎附近某個大城市的一間賓館裡。城市的名稱、那位先生和那位女士的名字都還是個謎團,兩人是用西班牙語聊的,不過夾雜了我們稱之為爪窪語的用語,中間還省掉了不少音節。儘管因為很難聽懂,他們的談話沒被完全記錄下來,但還是可以捕捉到他們交談過程中很小心地想要隱藏的關鍵內容!

「內容總結為三點:第一,他們是兄妹二人,正在等待與第三個人的約會。這名第三者已婚,而且不惜一切代價迫切地想脫離婚姻的束縛;第二,約會的目的其實是要達成一項協議,約會的時間原則上定於十月二日,事先將通過某份報紙上的暗語來通知確認;第三,十月二日會面後他們會在傍晚時分去懸崖邊散步,第三個人則會帶上自己想要擺脫的那個人,這就是整件事情的基本情況。因此我密切關注巴黎所有報紙上的短消息,也讓其他人注意,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什麼用了。總之,前天早上,我在報紙上讀到了這樣一行字:『約會,十月二日中午,三馬蒂爾德。』

「因為通話中提到了懸崖,所以我斷定犯罪會在海邊發生,據我所知埃特勒塔有一處叫做三馬蒂爾德的地方,不過一般很少人叫它這個名字。我就是在動身前來阻止這些壞人的計畫當天做出推斷的。」

「什麼計畫?」奧爾棠絲問道:「您提到了犯罪,大概只是推測吧?」

「絕非如此,他們交談的對話中還涉及了一樁婚姻,是兄妹倆其中一個與第三者的妻子(或是丈夫)之間的婚姻,這就有了犯罪的可能性。也就是說,在這種情況下,指定被害人,即第三者的妻子(或是丈夫),會在十月二日的晚上被推下懸崖。一切都相當合乎邏輯,沒有什麼問題。」

他們坐在海邊娛樂場的露天看台上,對面就是可以走到海灘邊的階梯。他們居高臨下可以看到幾間建在沙灘卵石上的小屋,屋子前面四位先生正在玩橋牌,還有一群女士邊聊天邊刺著繡。

再遠處更靠近海的地方還有另外一間關著門的獨門獨戶小屋。

有六、七個孩子正赤著腳在水裡嬉戲。

「唉,」奧爾棠絲說道:「這一切秋日的溫柔和魅力都吸引不了我了,因為我已經相信您的推測,腦海中淨是這個可怕的迷團,揮之不去。」

「可怕,親愛的朋友,這個詞用得很精確。您知道,從前天起我就翻來覆去地研究這個問題了……不過都是徒勞無功!」

「徒勞無功,」她重複道:「那麼到底會發生些什麼呢?」

她用幾乎只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繼續說道:「這些人之中是誰正受到威脅呢?死神已經選定了受害人,是誰呢?是那個微笑著盪著鞦韆的金髮女孩?是那位正在吸煙的高個子男士?那個心裡藏著犯罪念頭的人又是誰呢?所有這些人都那麼溫和,玩得那麼開心,但是死神卻在他們周圍遊蕩。」

「很好,」雷利納說道:「您也開始熱中於此了。嗯!我早就告訴過您,生活的一切都是為了冒險,沒有什麼比冒險更值得經歷的。即將到來的冒險只是如風拂過,就會使您全身顫抖起來,一旦親身參與到周圍活躍的各類事件中,您的冒險靈魂就甦醒了。瞧,您的眼神是多麼的尖銳,觀察著那邊走來的夫婦!或許是這位男士想要除掉自己的妻子?又或者是那女士想讓自己的丈夫消失?我們怎麼會知道呢?」

「昂布瓦爾一家人?絕對不可能!這絕對是個模範家庭!我昨天才剛在旅館裡跟昂布瓦爾太太一起聊過天,而您……」

「哦!我和雅克.昂布瓦爾一起打了高爾夫,他還擺出幾分運動員的姿態,另外我還和他家兩個可愛的小女兒一起玩布娃娃。」

昂布瓦爾夫婦走了過來,大家交談了一會兒,昂布瓦爾太太說兩個女兒早上和她們的家庭教師回巴黎去了。她的丈夫是個蓄著金色鬍子的高個子男人,昂首挺胸,看起來精力充沛。他腋下夾著法蘭絨的外套,身上僅穿著透氣的純棉襯衣,仍然抱怨著天氣太熱。

當他們離開雷利納和奧爾棠絲,走到十步外看台往下的階梯旁邊時,他向妻子問道:「泰蕾絲,小屋的鑰匙呢?」

「在我這呢,」他的妻子答道:「你要過去看報紙嗎?」
「嗯,還是我們一起到處去走走?」
「下午吧,好嗎?我早上還有十封信要寫。」
「一言為定,我們到時候可以到懸崖邊散散步。」

奧爾棠絲和雷利納對視了一眼,這次散步是偶然的嗎?還是恰好與兩人的意願相反,他們正是自己要找的那對夫婦?

奧爾棠絲勉強笑了笑。

「我心跳得好快。」她喃喃地說道:「但是我堅持拒絕相信這樣一件離譜的事。『我丈夫和我從來沒有起過爭執。』──她對我這樣說過。不,很明顯地他們相處得很好。」

「我們很快就能搞清楚了,看看在三馬蒂爾德,他們兩人中是不是會有一個人去找那對兄妹。」

昂布瓦爾先生已經走下了階梯,他的妻子還倚著看台的護欄站著。那是個身姿曼妙的女子,纖細而柔軟,她的面部輪廓分明,下巴略微凸起,不笑的時候臉上就帶了層憂傷。

「雅克,你是不是掉了東西?」她向卵石灘上彎下腰的丈夫叫道。
「是的,」他說道:「鑰匙掉了……」

她也走下了階梯,到他身邊開始幫忙找鑰匙。他們朝著右手邊走下海堤,大約兩三分鐘以後就消失在奧爾棠絲和雷利納的視線中,遠處玩橋牌的人發生了爭執,蓋住了兩夫妻說話的聲音。

片刻後,他們的身影幾乎又同時出現了,昂布瓦爾太太慢慢地走上幾級台階,停住了,轉過身面向大海。而昂布瓦爾先生則把外套搭在肩上,走向偏僻的小屋。半途中他被玩橋牌的人拉去作裁判,讓他看攤在桌上的牌。他打了個手勢拒絕發表意見,就徑直走開,走到了大約四十步開外的單間小屋,打開門進去了。

泰蕾絲.昂布瓦爾又回到露天看台上,在一張長椅上坐了約十幾分鐘,隨後她離開了看台。奧爾棠絲俯下身,看見她進了一棟附屬於奧維爾旅館的別墅,片刻後她出現在別墅的陽台上。

「十一點了,」雷利納說道:「不管是他還是她,或是某個玩橋牌的人,又或是玩橋牌的人的女伴,或者不論是誰,約定的時間已經快到了。」

但過了二十分鐘……二十五分鐘……沒有任何人移動過位置。

「昂布瓦爾太太可能已經出發赴約了。」奧爾棠絲緊張起來,暗示道:「她已經不在陽台上了。」

「如果她在三馬蒂爾德,」雷利納說道:「我們會將她逮個正著。」

他站起身,正在這時,玩橋牌的人又起了爭執,其中一個人叫道:「去問問昂布瓦爾。」

「好,」另一個人說道:「我同意──如果他願意做我們的裁判的話,他剛剛看起來可不太高興。」

有人叫道:「昂布瓦爾!昂布瓦爾!」

他們注意到昂布瓦爾進屋時關上了門,這樣他就幾乎處於黑暗中了,因為這種屋子是沒有窗戶的。

「他睡著了,」有人叫道:「叫醒他。」
「昂布瓦爾!昂布瓦爾!」

四個人都去了門口叫他,卻沒人應聲,他們便開始敲門。

「喂,怎麼了,昂布瓦爾,你在睡覺嗎?」

露天平台上的雷利納突然站起身,神情顯得很焦急,使得奧爾棠絲吃了一驚,他咕噥道:「希望還不算太晚!」

奧爾棠絲還在問是怎麼一回事時,他就已經衝下台階跑向那間屋子,幾個玩橋牌的人還在搖晃著門,他就趕到了。

「住手!」他命令道:「應當照適當的方法來處理。」

「什麼方法?」他們問道。

他檢查了門上方的百葉窗,發現高處有幾片壞了露出空隙,便用手勉強攀住屋頂,向裡面看了一眼。

人們急著問道:「怎麼回事?您能看見嗎?」

他轉過頭對那四位先生說道:「我覺得昂布瓦爾先生沒有回答,是因為發生了嚴重的事情,使他沒法那麼做。」

「嚴重的事情?」

「是的,有理由可以認為昂布瓦爾先生受傷了……甚至是死了。」

「怎麼可能死了!」幾個人叫道:「他才剛從我們跟前走開。」

雷利納掏出小刀,撬開了鎖,打開了門。

可怕的尖叫聲響起,昂布瓦爾先生仰面躺在地板上,兩手緊握著外套和報紙。他的背部流著血,染紅了襯衣。

「啊!」有人說道:「他自殺了。」

「怎麼可能是自殺?」雷利納說道:「傷口在後背正中央,他的手根本就搆不到那兒,再者屋子裡也沒有利器。」

玩橋牌的幾個人抗議道:「那麼是犯罪囉?但這不可能,沒人來過,我們都看到了,不可能有人從我們的眼底下溜過來……」

其他在水邊玩耍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跑了過來觀看,雷利納不讓他們靠近屋子,只讓一名醫生進來,但他也只能驗明昂布瓦爾先生的死亡,死因則是被匕首刺傷。

這時鎮長、鄉下警衛和一些當地的人都來了,按照程序查驗後,屍體就被抬走了。昂布瓦爾太太又再次出現在陽台上,旁邊已經有人去通知她了。

慘案發生的時候,受害人關在屋子裡,與外界隔著一扇門,門鎖絲毫沒被破壞,就幾分鐘的時間,當著二十名證人或者說是觀眾的面,他就被謀殺了。沒有蛛絲馬跡表明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沒有人走進過這間屋子。至於插入昂布瓦爾先生兩肋間的匕首,也沒有被發現。要不是事關那樁案情神秘的可怕犯罪,這一切甚至會讓人覺得是位靈巧的魔術師變出的戲法。

雷利納原本想讓奧爾棠絲跟通知昂布瓦爾太太的那群人一起先離去,不過她已經動彈不得了,自從她跟隨雷利納冒險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對命案的發生,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只是看到命案的結果然後直接追查犯人,她如今面對的是殺人行為的犯罪現場。

她待在一旁渾身發抖,結結巴巴地說道:「這太可怕了!不幸的人……啊!雷利納,您沒能救得了他!最讓我震驚的是,我們本可以……我們本應該救他的,因為我們早知道這樁陰謀……」

雷利納拿出一瓶嗅鹽,讓她吸了幾口,等她重新冷靜下來之後,他一邊仔細打量她的臉色,一邊說道:「您認為這樁謀殺案和我們想要粉碎的那樁神秘陰謀之間有關聯?」

「當然。」她對雷利納提出這個問題感到奇怪。

「那麼,就因為那樁陰謀是夫妻中的一人針對另一人策劃的,而現在死的是丈夫,所以您認為是昂布瓦爾太太……」

「哦!不,不可能。」她說道:「首先昂布瓦爾太太沒離開過自己的房間,而且我也絕不會認為這位漂亮的女士會……,不!不!顯然是有別種可能……」

「什麼可能?」

「我不知道……你那位朋友可能聽錯了兄妹間的談話。您很清楚,犯罪情形完全不一樣,時間、地點都對不上……」

「因此,」雷利納補充說:「兩件事情沒有任何關聯?」

「啊!」她說道:「這真無法理解!一切都這麼奇怪!」

雷利納有些諷刺地說道:「我的學生今天可沒給我爭面子。」

「您指什麼?」

「怎麼!這件事情簡單得很,就發生在您眼底下,就像放了場電影,但您對這一切卻不甚明瞭,就好像只是聽說了一個某個發生在三十里外山洞裡的故事似的!」

奧爾棠絲被弄糊塗了。

「您說什麼?什麼呀!您已經明白了?根據什麼跡象呢?」

他看了看表。

「我還沒把整件事都搞清楚,」他說道:「犯罪暴行本身,我已經明白了。但是關鍵的部分,也就是犯罪心理,還是毫無頭緒,不過已經中午時分了。那兄妹二人見沒人前往三馬蒂爾德赴約,就會來海灘邊。那時我們就會知道那個被我指為同謀的人的資訊以及兩件事之間的關聯了,您不這麼認為嗎?」

他們走到奧維爾旅館圍成的廣場,那邊放著許多用來讓漁船逆流出海的絞盤。有一棟房子門口擠滿了好奇的人,兩名站崗的海關人員攔著不讓他們進去。鎮長很快地從人群中穿過去,他剛在郵局和哈佛港當局通完電話。檢察院的人回覆說下午會有一位檢察官和一名預審法官趕往埃特勒塔。

「這使我們有吃午餐的時間,」雷利納說道:「要再過兩三個小時悲劇才會上演,而且我覺得到時事情會更加複雜。」

但他們還是加快了用餐的速度,奧爾棠絲因為疲勞和好奇十分激動,不斷地詢問雷利納,但雷利納只是含糊其辭,眼神越過餐廳的玻璃看著廣場。

「您是在等待那兩個人嗎?」她問道。

「是的,就是那兄妹二人。」

「您確信他們會冒這個險來?」

「注意!他們來了。」

他馬上衝了出去。

在主幹道的出口處,一位男士和一位女士好像並不認識這地方,有些猶豫地向前走。哥哥個子挺矮,面黃肌瘦,戴著頂駕車人的鴨舌帽。妹妹個子也不高,卻生得粗壯,穿了件大衣,看起來有些年紀,但帽沿垂落的輕紗下的臉龐看起來依然很美麗。

他們看見了停住不動的人群,便走向前去,步子裡卻帶了焦慮和猶豫。

妹妹上前和一個水手攀談起來,才說了沒幾句,可能是獲知了昂布瓦爾的死訊後,她大叫一聲後,試圖從人群中穿過去。哥哥也知道了情況,邊用肘臂開路,邊朝著海關人員大叫道:「我是昂布瓦爾的朋友……這是我的名片,弗烈德瑞克•阿斯坦,我妹妹吉曼•阿斯坦和昂布瓦爾太太是密友!他們本來是在等我們過來的……我們約好的!」

人們讓他們過去了,雷利納一句話也沒說,跟在他們後面,奧爾棠絲也在旁邊。

昂布瓦爾一家住在三樓,占了四間房和一個客廳。妹妹衝進其中一間房間,在停放昂布瓦爾屍體的床邊跪了下去。泰蕾絲•昂布瓦爾在客廳裡抽噎著,周圍的人都鴉雀無聲。哥哥在她旁邊坐下,急切地握住她的手,用顫抖的聲音說道:「我可憐的朋友……我可憐的朋友啊……」

雷利納和奧爾棠絲看了他倆很久,接著奧爾棠絲低聲說道:「她就是為這傢伙殺了人?不可能的!」






 

chapter 艾爾特海姆男爵


賽爾甯來到俱樂部,先預訂一張兩人座的餐桌,然後找了張長沙發坐下打發時間,等待餐廳開始營業。賽爾甯思索著:

「我們兩人之間的較量還真有趣,但這不是鬧著玩的,我必須挺住,否則這些禽獸早晚送我上天堂,我可不想那麼早去報到。只是如今這局面還真讓人頭痛,在找到斯坦維格老人之前,我什麼也做不了。而這恰好也是你爭我鬥的關鍵所在。我一直緊纏著艾爾特海姆不放,就是為了找到斯坦維格老人的下落。他現在究竟怎麼樣了?艾爾特海姆肯定每天都在拷問他,肯定每天用盡各種方法要他說出克塞巴赫的祕密計畫。可是斯坦維格究竟身在何處?是在艾爾特海姆的朋友那兒?還是就在男爵那杜邦別墅二十九號的家?」

賽爾甯思索片刻,點起一根菸,抽了三口,扔掉。這應該是暗號。兩名年輕人看到這一幕,立刻湊到賽爾甯身旁坐下。賽爾甯裝作不認識他們,卻悄悄與兩人展開對話。

這兩人其實是杜德維爾兄弟,今天他們仍以警探的身分露面來此。

「老大,有什麼吩咐?」
「帶六個我們的人,進去杜邦別墅二十九號。」
「可是,怎麼進去呢?」
「以執法的名義,你們不是警察總局的探員嗎?就說要進去搜查。」
「可是我們沒有搜索令。」
「自己想辦法。」
「那些傭人怎麼辦?要是他們阻攔呢?」
「他們只有四個人。」
「要是他們喊叫呢?」
「他們不會喊叫的。」
「要是艾爾特海姆回去了呢?」

「他十點以前不會回去的,這裡交給我來辦。所以你們有兩個半小時,把整幢別墅翻過來找都夠了,如果找到斯坦維格老人,就回來通知我。」

這時,艾爾特海姆依約走了進來,賽爾甯若無其事地迎上前去。

「我們吃飯吧!我已經饑腸轆轆了,都怪剛才在花園上演的那場意外。親愛的男爵先生,我還有很多建議要在餐桌上跟您提一提呢……」

於是,兩人前往餐廳用餐。

晚餐過後,賽爾甯提議打一局撞球,艾爾特海姆欣然接受。很快地,撞球打完了,他們又來到百家樂撲克牌室,只聽發牌員喊道:
「五十路易,有人要跟嗎?」

「一百路易。」艾爾特海姆回應。

這時,賽爾甯低頭看看自己的手錶,十點了,杜德維爾兄弟仍不見人影,看來搜查沒有斬獲。

「我作莊。」賽爾甯說。
艾爾特海姆坐下發牌。
「我補一張!」
「不補!」
「七點。」
「六點。」
「我輸了,」賽爾甯喊著:「再來!」
「樂意奉陪!」男爵說。
男爵再次發牌。
「八點。」賽爾甯喊。
「九點。」男爵十拿九穩地說。

之後賽爾甯轉身離去,低聲地說:「雖然輸了三百路易,但是沒關係,至少把他絆在牌桌上了。」

賽爾甯離開賭場坐上車,過了一會兒,司機停在杜邦別墅二十九號前,賽爾甯下車走進別墅,杜德維爾兄弟一行人正聚集在門廳。

「找到老人了嗎?」
「沒有。」
「奇怪,他肯定藏在別墅的某個地方,傭人們呢?」
「被我們綁在儲藏室。」
「幹得好,我也不希望他們看到我進來。現在你們都離開吧。尚恩,先在別墅外找個地方藏好。雅克,帶我繞房子一圈。」

賽爾甯迅速檢查了別墅的地下室、樓上、樓下和閣樓,他心裡有數,既然手下搜了三個小時都毫無收穫,自己也不可能在幾分鐘之內有所發現。但他還是仔細將每個房間的格局和擺設都記了下來,以發現任何可能的蛛絲馬跡。

檢查完畢,賽爾甯在雅克的引領下回到艾爾特海姆的臥室,展開嚴密的搜索。
「我準備這麼做。」他一邊說,一邊掀開臥室裡的一道隔簾。簾後藏了一個黑色衣櫥,櫥裡放滿了衣服。「從現在開始,我要親自監視這間臥室的一舉一動。」

「要是男爵親自檢查別墅怎麼辦?」
「他為什麼要檢查?」
「傭人一定會告訴他,我們來過了。」
「那當然,但是他肯定想不到有人還沒走,所以我要留在這兒。等他回來,他肯定會得意地說:『瞧,他們空手而歸了吧。』所以我留下來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那您怎麼從這裡出去呢?」
「啊!你問太多了,重點是我已經進來了。你走吧,雅克,幫我把臥室的門關好,快點下樓去找你哥哥,然後離開這兒。我們明天見,或是……」
「或是什麼時候?」
「不用替我擔心,有需要的話,我會聯繫你們的。」

賽爾甯坐在衣櫥最深處的一個箱子上,面前有四層掛得嚴嚴實實的衣服掩護,如果不是刻意搜查,沒人會發現這裡藏了一個人。

十分鐘後,賽爾甯聽到外頭傳來篤篤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叮叮噹噹的鈴聲,然後馬車停下。不一會兒,樓下的大門打開了,傭人們發出得救的歡呼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好像已經有人替他們鬆綁。

「他們一定正在向自己的主人報告情況吧!」賽爾甯心想:「男爵肯定氣得直跺腳,現在他應該明白自己上當,知道我今晚為什麼要帶他去康彭俱樂部了。但也還不能說他上當,因為我還沒找到斯坦維格老人呢,而艾爾特海姆現在最關心的肯定也是這個,他一定會先去探看斯坦維格。如果他上樓,就代表人被藏在樓上,如果下樓就表示人被藏在地下室。」

樓下依舊聲響不斷,好像還沒有人離開客廳。男爵必定正反覆地向傭人們盤問一切。就這麼過了半個小時,賽爾甯才聽到有人走上樓來。

「很好,這意味著人被藏在樓上,可是他為什麼這麼久才上樓?」
「大家都去睡覺吧!」賽爾甯聽見艾爾特海姆如此吩咐著傭人。
然後他聽見一名傭人陪著男爵進了臥室,接著是門關上的聲音。

「我要睡了,多明尼克,就算討論一整夜,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我認為,他闖進別墅必定是衝著斯坦維格老頭而來。」另一個人說。
「我也這麼認為,所以我很慶幸斯坦維格不在這兒。」
「可是他人到底在哪兒,您是怎麼處置他的呢?」
「這是我的祕密,我的祕密永遠只屬於我一個人。我能告訴你的是,那個地方十分安全,而且只有招出我們想要的消息,他才能離開。」
「所以,親王是白跑一趟了。」
「可以這麼說,不過他為了來這兒一探究竟,可是折損了一大筆錢。真可笑,真是個走楣運的親王。」
「不管怎麼說,我們得擺脫這傢伙。」
「別擔心,老戰友,快了!一星期內,看我不剝了羅蘋的皮做錢包,拿來獎勵你。現在讓我睡覺吧,我很睏了。」

賽爾甯聽到門關上的聲音、男爵鎖門的聲音、掏口袋的聲音、替錶上發條的聲音,還有脫衣服的聲音。

艾爾特海姆感覺上似乎很高興,他又唱歌又吹口哨的,還大聲地自言自語:
「是的,不出一星期,頂多四天,就能拿羅蘋的皮做錢包。不這麼做,難道坐等這混蛋把我們吃掉。沒關係,他今晚雖然算計得很準,可是並沒有得逞。斯坦維格當然只能被關在這裡,不是嗎?只不過……」

艾爾特海姆上床後不久就關了燈。賽爾甯偷偷湊近到隔簾後方,撥出一道縫向外窺視。昏暗的月光穿過窗戶透射進來,整張床卻剛好埋在牆壁投射下的陰影裡。

「看來我才是真正的傻瓜,」羅蘋心想,「還真是上了個大當,等他鼾聲大作,我就趕緊走人。」

可是這時,有個悶悶的聲音傳了出來,聽起來很奇怪,好像是從床底傳來的,又好像有人在嘀咕,聲音很微小,不仔細聽根本聽不見。

「好吧,斯坦維格,我們說到哪兒了?」

是男爵在說話!毫無疑問,說話的人就是艾爾特海姆,可是他怎麼叫著斯坦維格呢?剛才他不是說斯坦維格不在臥室嗎?

艾爾特海姆繼續說:「還是不肯招來?你這傻子,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把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不說?好吧!晚安,我們明天再見……」

「我這是在做夢,是在做夢。」賽爾甯心想。「或者是他在說夢話?斯坦維格不在他身邊,不在隔壁,甚至不在這幢別墅裡,剛才艾爾特海姆自己不也這麼說?可是這奇怪的一幕又該怎麼解釋?」

賽爾甯猶豫了。既然計謀不奏效,要不要直接跳出去,掐住他的喉嚨,逼他說出斯坦維格的下落?不,這麼做更愚蠢,艾爾特海姆絕不可能輕易屈服的。

「好吧,我還是離開算了,今晚就當作白工了。」

可是賽爾甯遲未動作:「我不走,留下來耐心等待,說不定會有所收穫。」

於是,他小心翼翼取下四、五件衣服鋪在地面,坐臥其上,身子倚著牆,就這麼安然睡去了。

* * *

看來男爵不是個習慣早起的人,不知從哪兒傳來的鐘聲敲過了九點,男爵這才從床上跳起,搖鈴喚來自己的貼身男僕。

他讀完傭人帶來的所有信件後,一聲不吭地穿好衣服,坐在桌前一一回信。傭人打開衣櫥,認真掛好男爵前一天穿的衣服。而早已重新躲到衣櫥深處的賽爾甯,因擔心行跡敗露,緊張地掄起了拳頭:「難道我要先下手為強,給這傢伙的肚子揮上一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上午十點鐘之際,男爵吩咐著:「你出去吧!」
「可是,這件背心……」
「我要你出去,叫你的時候你再回來。」

然後他親自打開門,不耐煩地把傭人轟了出去。很顯然,艾爾特海姆不信任任何人。傭人走後,他來到桌前,拿起桌上的話筒:
「小姐,您好,請接歌爾詩。是的,小姐,請幫我接通。」

艾爾特海姆待在電話旁一步不離。

賽爾甯開始感到惶惶不安,他正在打給自己的神祕黨羽嗎?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喂?啊!是歌爾詩,很好,小姐,請幫我接三十八號,對。」艾爾特海姆說。
幾秒鐘過後,他壓低聲音說話,但仍句句清晰可聞:
「三十八號嗎?是我,聽著,直接講正題。昨天?是的,昨天在公園,你失手了。下一次?當然要,而且要快。昨晚他派人來這裡搜查了,之後我再跟你詳述。他什麼都沒找到,那是當然的。什麼……喂,沒有,斯坦維格老頭還是什麼都不說,軟硬都不吃。喂,是的,當然,他知道我們拿他沒辦法,我們現在不知道克塞巴赫的祕密計畫是什麼,對於皮耶•勒杜克這個人,我們也只知道一些皮毛,現在謎底都在他一個人手上呀!哦,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他說出來的,我保證,昨天晚上,要不是……。唉,你要我怎麼做,總比讓他逃了好吧,你沒看到那個親王想從我們這兒把他搶走嗎?哦,這傢伙啊,三天內包準他慘兮兮。你有個好辦法?嗯,這辦法確實不錯。哦,哦,很好,這件事我來辦。我們什麼時候見面?星期二可以嗎?好,那就星期二下午兩點,到時候我過去。」

艾爾特海姆掛上電話,走出臥室,賽爾甯聽見他在外頭吩咐自己的手下:
「這回可要多加小心,嗯?別再像昨天那樣讓人耍了,我今晚要到半夜才回來。」

門廳沉重的大門被關上了,然後是花園柵欄的聲音,接著賽爾甯聽到一陣漸行漸遠的馬蹄聲。

二十分鐘後,兩名傭人走進臥室,打開窗戶,整理房間。

傭人走後,賽爾甯又多藏了一會兒,直到確定屋裡所有人都到廚房去用餐,他才跳出衣櫥,仔細檢查床的周圍,與緊貼著床的牆壁。

「奇怪,真是奇怪……不過是一張普通的床,沒有夾層,床下也沒有暗門,還是到隔壁房間看看好了。」

賽爾甯踮起腳尖走到隔壁房間,這裡是個空房,一件家具也沒有。

「斯坦維格老人不可能藏在這裡!不可能,看看這些牆,不過是一些隔板,太薄了,該死,我真的搞不懂。」

他分毫不差地檢查了每塊地板、每面牆,以及床的每個角落,結果全是在浪費時間。這裡必定有個機關,這個機關也許非常簡單,但賽爾甯就是找不到。

「莫非艾爾特海姆是在說夢話?」賽爾甯暗想。

「只有這個解釋說得通,想驗證果真如此,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我還得繼續待在這裡。」

賽爾甯擔心被人發現,所以又鑽進衣櫥,忍受著饑餓,昏昏欲睡著……。

天色漸漸暗下。

艾爾特海姆回到家已是午夜,今晚他獨自一人回到臥室,脫了衣服,上了床,隨即關燈。

和昨晚一樣,賽爾甯同樣焦急地等待著,等到的同樣是艾爾特海姆莫名其妙的嘀咕自語,還有那嘲諷的口吻:
「還好嗎?我的朋友……污辱?哦,不!哦,不!朋友,這不是我們想聽的話。你弄錯了,我需要的是你的真心話,你對克塞巴赫說的那個祕密──皮耶•勒杜克的身世,這樣說總該清楚了吧?」

賽爾甯越聽越錯愕,這次肯定沒聽錯,男爵的確是在和斯坦維格老人說話。可是也太不可思議了,這彷彿是活人和死人之間在進行對話。這個隱形人,看不見、摸不著,好像在另一個世界生存呼吸著。

男爵以嘲諷與冷酷的語氣繼續碎唸:「餓了是吧?那就吃呀,我的朋友。只是要記住,我給你的食物只夠撐一個星期,最多十天,所以你一天只能吃一點點。十天之後,如果你還是不說,那麼斯坦維格這個人就會從此滅跡。還是不肯說?好吧!我們還有明天……睡覺吧,老朋友。」

翌日下午一點,在別墅裡又安然度過一個平靜夜晚與早上的賽爾甯,失望地離開了杜邦別墅。他渾身無力、兩腿發軟,準備找一間最鄰近的餐館去填飽肚子。一路上,他總結了這兩天的經歷……